现代故事：婚礼上的陌生人

四十刚挂零的马二顺下岗了，厂里只发百分之六十工资，不足部分自己找米下锅。他没任何技术特长，自然找不上应聘单位。
见街头卖电视报的生意不错，便也批了些报纸上了街头，他的叫卖法独树一帜：“电视报，电视报。”当发现有人从他面前一越而过时，他马上缀一句：“白给不要！”

这滑稽的叫卖法还真招回了许多回头客，反正报纸都是一样的，他怎么会白给不要呢？有好事者问时，他的解释是：我白给你当然不要，但你付了钱能不要吗？结果，他的报纸常常比别人卖得快。

卖完以后他便走进个体小酒馆，先把准备第二天进货的款项留足，然后把赚到的那几元钱全拿出来，四两老白干，一碟花生米，再来上几块豆腐干，喝完吃光之后，便摇摇晃晃地回家。
这一天，他往回走经过天宝大酒店时，正赶上有家在这举办婚礼的。两旁摆的是大花篮，喇叭里放的是喜庆的音乐。管摄像的把镜头对着新人，管照相的不时亮着闪光灯。马二顺最爱看热闹，又加头脑正有点晕晕乎乎，他竟稀里胡涂地随着宾客们一起进了酒店。

进去后他两眼仍盯着新娘子看。没想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，他回头一看，见是一位胸前别了块红布条的人笑容可掬地指着旁边一个空位说：“你坐这儿。”
他一看，大部分宾客都已坐在了指定的座位上，自己是来瞧热闹的，哪有这个资格呢！可一看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，便不想拨人家的面子了，干脆顺水推舟喝个“蹭酒”吧！于是，他便规规矩矩坐了下来。

很快，这张桌上的10个人便凑齐了。看来大家都不太熟悉，说的无非是天气好，酒店好，新郎新娘长得好之类的场面话。当发现别的桌上有的已开始碰杯时，一位年届五十的宾客便说道：“咱们也开始吧！”说着举起了酒杯。大家一齐响应，象征性地互相碰了碰杯便开始喝，讲的是干杯，却很少有干出来的，有的甚至只呷了一小口。马二顺在酒桌上向来是不耍滑头的，他一仰脖把酒全部喝光，并下意识地把杯倒过来让大家看了看，才放下杯子摸筷子。

“不一样，就是不一样！”他突然想起电视上常讲的那句广告词。刚才在小酒馆里喝的老白干又辣又呛人，这泽河大曲却是辣中带甜，醇中带香，咽下去回味无穷。然而，更不一样的还是那红烧海参、油焖大虾等美味佳肴，吃在嘴里香而不腻，鲜而不冲，相比之下，那豆腐干子花生米简直就不配作下酒的菜。

一开始，他还不太放心，生怕人家问他是什么亲戚，他甚至想把自己封为“新娘子的表叔”，但又怕万一有新娘子家族的人不好应付。然而，不光这桌上的人没有问的，连新郎新娘及他们的家长来劝酒时，也没一个对他提出疑问的，他们的话语全是：“谢谢光临！欢迎惠顾！”

马二顺顿时放下心来。遗憾的是刚才在小酒馆吃了个半饱，为补回损失，他偷偷将腰带松了两个扣，专拣可口的菜吃，然而，可口的菜太多，盛菜的胃却太小了。最后，他干脆把裤腰带松到了最大限度，口里嚼好的菜还是难以往下咽时，他才放下筷子。临散席时，主家还发给每人两袋喜糖。往家走的路上，马二顺感到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，虽然腆着个大肚子，但一点不觉得累，到家往床上一躺便睡着了，连晚饭都没起来吃。
从此以后，马二顺再也不到小酒馆去喝老白干酒吃花生米了。因城市之大，酒店之多，黄道吉日更是没有穷尽，酒店的喜筵几乎是天天不断。
马二顺这“蹭酒”只要想喝，绝对有许多可供他选择的地方。他的经验已越来越丰富，当然最重要的是衣表整洁。他穿上那套只有过节和走亲戚才舍得穿的高档西服，再打上一条鲜艳的领带，把头梳得亮光光的。他这种打扮倒起了“双重作用”卖电视报时，人家认为他是工作之余“挣外快”的机关干部，从“不容易”的角度，尽量买他的报纸；上了酒桌后，人们便把他当成了很有身份的贵宾。为了给肚子留出足够的余地，他干脆把早饭免掉，每次都能发挥他最大的酒量，宾客们都心服口服。

让人难以相信的是他竟屡试不爽，从没碰上有人问他是谁的。主家来劝酒时都是说：“你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们的婚礼，实在感激不尽！”慢慢的，他终于摸清了无人问津的根本所在。因这庞大的贺喜队伍是由六个方面组成的，即：新郎、新娘、公公、婆婆、岳父、岳母，从这六个渠道汇集起来的亲戚朋友，就连主持婚礼的人也认不到一半的。
还有条更重要的原因，但凡来喝喜酒的，除了提前送了礼品的外，都要送红包的。现在的贺喜红包一般最少的是50元，讲吉利数的是六十、八十元，讲大方的是一百、二百、三百不等，若不是因为面子，谁舍得来喝这个“贵酒”呀！
但马二顺舍得，他通过观察，发现主家在接受红包时，都要客气地推让一番，最后无可奈何才装进口袋里，从没发现一个“当面点清”的，这就为马二顺提供了足够的发挥余地，他也像别人那样体面地送个红包，但里面包的不是六角就是八角，图的是个吉利，结果次次顺利。估计主家最终是会发现的，但只能骂亲朋中有个小气鬼，而绝不会怀疑有假冒的宾客。
结婚是喜庆场面，主家一般都选择餐厅大、餐桌多的场合，因桌与桌之间靠得近，互相之间有感应。不管谁出了新点子，怪花样，大家一呼百应很快能把气氛烘托起来。尤其是新郎新娘向宾客敬酒时，场面越热烈，主家越高兴。
因现在举办婚礼一般都录像，拍下喜庆的场面，能永远留下美好的回忆。可有时赶上宾客太多大厅里坐不下时，就得往雅间里安排。在雅间里10个陌生人坐在一块得创造热闹的气氛了。
这种场合最好是主动站出个活跃分子给大家出些新节目，弄些新花样，只有打破了陌生人的概念后，才能把气氛推向高潮。马二顺在厂里有名的“幽默大王”，又有一定的酒量，加之“蹭酒”的次数多，经验丰富，便经常主动站起来唱主角，主家来劝酒时看见，总是握着他的手表示深深的谢意。

这一天，海天大酒店又有一家结婚的，马二顺因报纸脱手慢耽误了工夫，急匆匆赶到时，大餐厅里已经坐无虚席，他没等司仪人员来安排，便推开一个雅间走了进去。

真巧，正座旁边刚好还闲着一个位置，马二顺大大方方地过去一坐说：“这个座位是给我留的吧？”
正座上那位年届五十，上额有点秃顶的人向他微微点了点头。于是，他把筷子从纸袋中拽出，又熟练地把餐巾往胸前一抖，端起酒杯说：“对不起，我来晚了我认罚！”说着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
在座的诸位都有点愣了，各自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，但马二顺一点也不打憷，又倒上第二杯端起来说：“酒逢知已千杯少，能喝多少喝多少，不会喝的不勉强，会喝不喝也不好！”

大家一听，气氛顿时不一样了，不少人喝了酒，有人甚至笑出了声。

“对，这就对了嘛！”马二顺继续说道：“今天咱喝的是喜酒，大家都板着面孔可不行，来吧，从我这儿往下转，谁也不许耍滑头！”说着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没想坐在正座上的那位竟积极响应，端起杯二话没说就喝了下去。

再往下轮，就是那位头发全白，戴了金丝眼镜的老者了。他刚端起杯子，马二顺便礼貌地说：“老先生，您可以随便喝！”

但那位老先生还是喝下去了一大口，尽管呛得咳嗽了几声。

再往下轮就比较顺了，多数人都喝干了杯，只有两个喝一半的。

马二顺又把手一伸说：“大家请吃菜，随便吃！”好像是他在请客似的。

这时，正座上那位秃顶者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，一边慢慢地点头，一边轻轻地说了两个“好”字。

马二顺越发来了情绪，他又端起杯子说：“独木难行，好事成双，咱再喝这第二杯！”说罢又是一饮而尽。

正座上那位又是积极响应，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。
按照以往的规律，连喝了这儿轮以后，气氛该烘托起来了，甚至会有活跃分子自动站起来与他共同主持这个酒会的，可今天却有点反常，由于大家都太拘谨，显得死气沉沉。马二顺感到有些不理解了，今天这个席面不论是酒的档次还是菜的档次，都比以往高出许多，可大家怎么这么呆板呢，等会儿主家来劝酒时一看是这个场面，我这个主持者的脸上也不光彩。不行，得想尽一切办法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。
于是，他清了清嗓门说道：“今天这酒咱们可都是出了份子的，等于喝自己的酒，谁喝少了谁吃亏！”说着，他又饮下去一杯。

那位戴金丝眼镜的老者有点不懂，侧过身子问道：“这出份子是怎么回事？”

马二顺想，这位肯定是主家的亲戚，带了礼品来自然就不用送红包了，便很客气地说：“老先生，您就不用了，我们这些人出点钱是应当的，人之常情嘛！”老先生一听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这时，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位拿了个文件包的公务人员，他来到马二顺身旁，而对正座上那位有些秃顶的人说：“董事长，有份传真电报您得马上看一下。”
马二顺一听愣了，怪不得这人看着有点而熟，原以为是酒桌上的一面之交，想不到是在电视上常露面的市里知名企业的董事长，再一看在座的人都是文质彬彬的，这根本就不是喝喜酒呀！于是，他以去卫生间为山，溜之大吉了。
这天晚上，马二顺几乎是一夜未睡，我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，谁的酒不可以喝，怎么敢去蹭大人物的酒呢，这要是追查下来，抓起来蹲局子都不过分的！

果不其然。第二天刚到上班时间，厂长和书记便上门来了。马二顺吓得不知所措，只好老老实实地听候发落吧！

然而，厂长不但没半点批评他的意思，反而一再检讨自己的工作不够扎实，不该让马二顺早早下岗，厂里经过认真研究，决定让他回厂去担任办公室主任。马二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忙问这是为什么，并一再说自己干不了。

厂长说：“你一定会干得很好的，主要是以前没发现你这方面的特长！”

马二顺一看厂长并不是跟他开玩笑，便真诚地说：“厂长，我虽然已经下岗了，但对你们的指示还得无条件执行的，我只是不明白，凭啥一下子让我当办公室主任，我是绝对干不了的呀！”

书记却说道：“放心吧，你一定会干得很好的，连谈外资项目都请你参加，这样的人才我们敢不重视吗！”

马二顺一听愣了，便问：“这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
“这谁能不知道呀，昨天晚上市电视台的头条新闻。”

马二顺这才如梦初醒。怪不得昨天的酒桌上新郎新娘还没劝酒就有人去录像。

既然领导已安排好了，又是两个一把手亲自上了门，马二顺只好跟厂长书记一同回厂去走马上任。
然而，厂长正在向马二顺交待工作时，市政府办公室突然来了两个人，其中一个上前握住马二顺的手说：“哎呀老马，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呀！”
马二顺一看，这位在昨天的酒桌上曾见过面，但却不知叫什么名，同来的人一介绍，才说道：这位是董事长的王秘移长。

“王秘书长，实在对不起，昨天在酒桌上我可是出了大洋相呀！”
“不不不，你那可不是出洋样，而是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们董事长的大无忙。”
原来，昨天酒桌上那位戴金丝眼镜的老者，是台湾一位大财团的董事长，准备与本市签订一个很大的合资项目。但他没来之前，听人说大陆上吃喝成风，弄不好会把投上的资金让人给吃了去，于是，便带着人先来考察，可万万没有想到，由企业董事长亲自出面的招待宴会，陪吃者还要自己“出份子”，这足以说明这里是没有公款吃喝的。宴会结束后，那位董事长便与市长签了合资合同。
这件事，给那董事长的感触很深，他让王秘书长无论如何要找到马二顺，亲自与他谈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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